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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单位门时，恰好园林工在修剪道两旁的树木。经过几个季节的生长，这些以樟树为主的树木都已长得有声有色。每棵树都像一个小型国家，有些肆无忌惮地扩张着。街道为此稠密了不少。一年两季的被修剪，成了这些树木的必修课。
专用的园林车顶上，安装了巨大的电剪刀。剪刀下，站了三四个或负责操作开关或负责撸去枝枝叶叶的工人。树下则是一个指挥全局的人。围观伐木的路人都围着他站他因此多了些措挥者的豪气。
只听他不住地指手画脚地说：“剪这里！”
“还有那根要砍！”
“那也是多余的！剪！”
这些随意生长的树木，我每天都要看到它们好几遍。不知不觉我与这些树有些感同身受起来。仿佛我自己就是那树，或那树的家人似的。因此，指挥的这些话，听得我真是心惊肉跳。电剪刀在指挥之下开动。哧哧作响。那些长在树顶端或者树身周边的细嫩枝叶，随之纷纷落马。而即使更粗壮些的枝条，只要剪刀所至，也不消五秒钟，就在强大的马力之下一折两断。很快地，这树便被修剪成了一把标准伞，整整齐齐，笔直向上。他们于是向下一棵树胜利挺进。不消一个上午，这条街就将撑起一长排绿伞。每一棵林木都生得一模一样了。有点像长在十八、十九世纪欧洲园林里。举目望去，街道疏朗是疏朗了不少。光线因此也比原来通透了。

这条街，却陡然枯燥了许多。一些由树的密致、树的互相牵搭笼罩而产生的曲曲折折的韵味消失了。地面上，那些剪下的枝枝权权纠缠不休地堆积着。树木的清香四处飘逸。树叶子与松针层叠一处，色彩斑斓。脚踩在上面，柔韧而温暖。这是在园林工眼里，一棵树中比较旁逸斜出，并不值得继续容留于树的那一部分。他们权威地认为多余的部分。不能有损于秩序。破坏秩序等于砬坏美。等于多余。这大约是园林工人的美学原则。

但是，园林工有园林工的美学原则。而我有我的。并且我的，恰好与他们相反。树最有趣的部分，恰恰在于那旁逸斜出。那几棵枝条如何溜出了向上生长的大部队，而独独向着左上角努力？一簇叶子又如何密密麻麻聚集在了一起，像开一个研讨会般比别处热闹、喧腾许多？它们没有成为树的主干，没有引领一棵树生长的那股绝对力量。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它们不是“主流”。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们为树增添了神秘的趣味。它们与“主流”同样有着成长的艰难与美。树，因此有了更多的存在的理由。一棵树。完全的秩序，完全的规则，该是多么乏味啊，就像兵营，像一律穿了病号服。像活了一生却毫无故事的人。在我所喜欢的欧洲电影里，除了故事主角，导演往往安排些和故事不怎么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