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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过些天，就要和家里人讨论一下那个弯人。
“弯人今天够呛，昨天圣诞夜狂欢，那条
街被小青年弄得脏得不像样……”
“弯人被人踢了一脚……”
“弯人肯定是有什么喜事。今天竞换了
一件干净的衬衫……”
对于弯人，我们家是一个绝对陌生、等于完全不存在的世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竟然会成为这个世界经常性的话题之一。第一次看见他的人，一定以为他只是在弯腰扫地、捡东西。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本来就是这条街上的清洁工。他拉着一辆四面围了木板的板车，里面装了半车垃圾要不是这条街道窄小，装垃圾的大卡车进不来，他拖着的这样接近原始的大板车早就被取缔了。

车头吊个大环保袋子，里面装了空可乐瓶、铁丝，偶尔也有旧衣袅等等可回收垃圾显然是他工作之余的副产品完全可以想见的到，他在收工之后拎着这些东西去废品回收站后，换回几个铜钱的那份真实的欣喜。他瘦弱不堪的上半身弯成了接近九十度。几乎和地面平行了。就像一株成熟了的深褐色麦子，被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也像一本打开了一半的书，只不过这书的封面封底都是脏兮兮的。然而跟着他走久了，并且能够注意到他的人注意到一个只有我们一半高度的人，其实并不容易就会发现：他从来也没有比他所拉的板车高过。如果跟在板车后面，你甚至会以为这辆车是在自动行走。你会忍不住要赶到前头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腰一下也没有恢复成我们行走的模样。他的脸始终是朝着地面，他要是看人，只能侧过头，用眼角的光往上搜寻。他就像一把我们小学上数学课时必须携带的三角尺。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是三角尺的两条线。另一条线，则由他手中的笤帚构成。你明白了，他是一个腰弯了许久、再没可能恢复成正常人体型的人。不知命运为何要责罚他。总之，叫他成了一个弯人。

面朝黄土背朝天，这句描写农人辛苦劳作的诗，他读来一定是别样滋味吧。农人能在黄昏来临之时，腰板挺直、步履稳健地穿过田垄回家。而他永远不可能品尝到直起腰身昀滋味了。每次出门，如果正好遇见弯人和他的板车的话，我就会把脚步放缓慢，随着他走。板车用了很多年了，原先的木质纹理已无从辨别，并且发出一股含义复杂的味道。弯人和他的板车有着相似处，他的衣服我没有辨别清楚过是什么质地与颜色，他的脸我也没有看清楚过真实的五官。